文/图：青楸
本文字数：3232
平日里，早起十分钟都不愿意的他们，毅然决然地在天未亮的周六清晨，披星戴月地出发；平日里，把佛系和躺平挂在嘴边的他们，却在雪场开始营业的刹那，争先恐后地向前冲，只为滑那一两趟人少的好雪。
滑雪是一个需要专注的运动，任何分心的念头都可能在下一刻导致摔倒。在一次次掌控身体和思绪的滑行中，热爱滑雪的普通人，重新找回了对生活的掌控感。
然而，气候变化对降雪的影响，让这样能够暂时从生活中抽离、完全专注于自己的时间，变得愈发珍贵。
01 拥抱粉雪
日本北海道二世谷坐拥一整个山头，由安努普利、二世谷村、比罗夫及花园，这四大滑雪场共同组成。无论是从降雪量或雪质，还是从基础设施来看，即便是在优质雪场扎堆的日本北海道，二世谷都格外突出——板子经过雪面所留下的纵横交错的印记，会悄悄地被新一轮降雪覆盖。每天清晨迎接滑雪爱好者的，又是无痕、一望无际的全新的白色世界。这片山，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和数不胜数的国内外明星。
今年是我的第二个雪季。在崇礼总计八天雪时，正处于“新手膨胀期”。就在第九天，我站到了二世谷比罗夫雪场的山顶。
“直接来到了滑雪 ‘天花板’，算不算拔苗助长啊？” 我掸了掸下“猴椅”（一种单人缆车，没有保险护栏，仅由一根金属长棍连接狭小的单人座椅）踉跄倒地时沾在身上的雪，尴尬地笑道。
转过一个小弯，滑行前方便出现了酷似富士山的活火山——羊蹄山。脚下的板子被粉雪温柔地包裹着，小腿和脚底轻微的动作，便能带动雪板顺畅地移动。没有任何声响，也好像没有一丝阻力。
那一点点胆怯，早已被眼前的美景和初见粉雪的激动一扫而光。
“这里的雪干燥，更细腻也更松软，雪板可以在深层灵活穿过，而不是压在雪面滑行。” 导滑小熊一边带我们穿梭于树林间，一边介绍道。
从树林外沿最后两棵树的缝隙中冲出，我一下子被“扔”进了宽广平整的雪面，一抬头，恰好迎上夕阳。四下无人，周遭一片寂静，雪板也在雪中静静地穿过。如果不注意身旁相向而行的静物，就会忽略自己的移动。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
02 焦虑粉雪
由于经验尚浅，摔跤是常有的事，甚至有时脸先着地。但我是幸运的，因为在二世谷的粉雪里摔倒，就如同栽进棉花堆。
每每感叹幸运之际，也会回想起一周前经历的粉雪焦虑。
大概是因为行前搜了很多攻略，到达札幌后的那几天，社交媒体算法还在持续向我推送有关二世谷体验的帖子——“二世谷今年雪太差了”，“根本就是在滑冰沙”，“谁敢信，二世谷竟然下雨了”——让我一度陷入滑不到粉雪的悲伤中。
虽然很想说服自己这些帖子只是小概率事件，但在努力寻找佐证的过程中，我失望的发现，情况甚至更糟。
全球变暖加之厄尔尼诺（厄尔尼诺是一种气候现象。由于热带太平洋东部海水温度异常升高，引起大气环流和降雨模式的变化，从而可能导致全球各地区的气候异常，包括干旱、暴雨、飓风等极端天气事件[1]）的双重影响下，不只日本二世谷，今年美国和加拿大多处滑雪胜地也遭遇了持续的温暖天气和干旱时段，以及不寻常的降雨模式。
据气象学家Ty Brandt介绍，气候变化使高山雪地的雨水增多。雨水会渗透到雪层的上部，重新结冰并引发雪崩[2]。
Nature Climate Change上刊登的一篇研究也表明，如果全球变暖超过工业化前水平2℃，28个欧洲度假胜地中有53%将很大程度面临雪量稀缺（Scarce snow，定义为，在1961年至1990年间的每五年平均中最差积雪覆盖情况）的风险[3][4]。
03 守护粉雪
为了保证滑雪体验和经营利润，除年平均降雪量外，这种“最差情况”出现的频率，更是雪场经营者们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人工造雪成为了雪场经营者在天然降雪量不足时的不得已之选。
目前主流的人工造雪技术，虽然利用了自然成雪原理，但对比由水汽凝华结晶，片状、密度较小且松软的天然雪来说，由水珠凝固结晶的人造雪，呈冰粒状、较重且含水量更高，也因此更易结冰。
一方面，结冰的表面很滑，增大了滑雪者掌控速度和方向的难度，导致更频繁的滑行失误；另一方面，结冰的表面很硬，这让滑雪者摔倒时的疼痛感和受重伤的几率也同步升高。在崇礼的人造雪雪场，控制不住速度而栽向防护网的人比比皆是。我也曾在坚硬的冰面上摔到全身酸痛。
不仅如此，人工造雪还会消耗大量资源，包括化石能源、电力和水。
滑铁卢大学和因斯布鲁克大学统计得出，加拿大雪场对电力和水的消耗量大约为478,000兆瓦时和四千三百万立方米，同时伴随着130,095吨二氧化碳当量排放（为了统一度量整体温室效应的结果，又因为二氧化碳是人类活动产生温室效应的主要气体，因此，规定以二氧化碳当量为度量温室效应的基本单位），相当于近17,000户家庭在一年内的能源消耗量[5]。
这样一来，造雪所产生的高碳排，又会进一步加剧全球气候变化。恶性循环如何才能结束？
在一处缆车入口的地方，我在一块铁板上看到了巨大的英文字样，写着“百分之百使用可再生能源”。后来了解到，全日本共有7个雪场正在向使用光伏和风力发电的电力转变，预计一年能够减少超过8,000吨碳排，约等于4,000个家庭的碳排量[6]。
但二世谷雪场中究竟有几处缆车、或者有什么其他设施采用了可再生能源，此类数据尚未找到。
搜罗以上信息过程中，去年4月国际环保机构绿色和平向国际滑雪联合会（FIS）提出的公开质疑，引起了我的注意。
结合滑雪运动员Julian Schütter与近500名冬季运动爱好者签署的联名建议信，以及机构内部长期调研结果，绿色和平指出，国际滑雪联合会气候行动不透明且存在碳抵消行为。 基于此，绿色和平强烈建议国际滑雪联合会制定真实有效的可持续性战略，并在2024赛季开始之前向公众呈现实现其在联合国气候行动框架签署的“2030年碳排放削减50%”承诺的具体路径[7]。
对此，国际滑雪联合会并不认同，坚持称自己为“气候积极”的组织。
“滑雪非常有趣，我还想再滑至少40年。不希望气候变化阻碍我继续在深厚的粉雪中的尽情畅游。期待通过这场联名签署，我可以发挥作为滑雪选手的影响力，也借此激励更多人利用他们在各自领域、环境中的影响力，无论影响范围大小。”
这段自述来自联名签署发起人Julian Schütter[9]。
像Julian Schütter所倡议的那样，正在有越来越多的人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去推动更有效的气候行动。
2023年12月，二世谷比罗夫雪场开始了一项技术实验——在发电机引擎的气缸内，通过压缩氦气和低温防冻剂来发电。该项技术目前能达到的功率为1,200瓦特[10]。同时，对国际滑雪联合会气候行动的关注和约束，也在持续进行中。
3月底，二世谷即将迎来封板的钟声。有的人辗转去到其他更冷的地方，追逐下一场粉雪，有的人默默在心里许下了明年再来的心愿。
希望有更多人关注到气候变化对滑雪运动产生的影响，并为之行动，带来一些改变，不让气候变化阻挡下一场粉雪如约而至的脚步。
参考资料：
[1]El niño is strengthening, potential winter 2023-2024 impacts, Sam Collentine, 13 Oct 2023
[2] Snow sports are getting more dangerous, Max G. Levy, 20 Dec 2023
[3] How climate change will hit snow levels across Europe’s ski resorts, Dr Samuel Morin, Dr Hugues François, Raphaëlle Samacoïts, David Neil Bird, Judith Köberl, Dr Franz Prettenthaler, 28 Aug 2023
[4] Ski resorts battle for a future as snow declines in climate crisis, Sandra Laville, 26 Dec 2023
[5] New study on snowmaking sparks environmental concerns, Justin Leveille, 14 Jun 14, 2023
[6] Powder power: Hokkaido ski resort tests snow-based sustainable energy, Mainichi Japan, 28 Jan 2024
[7] Greenpeace and FIS trade blows over environmental action, 29 Apr 2023
[8] Greenpeace conducts own study to challenge FIS’ claims on “climate positive” status, Julia Schneemann, June 16, 2023
[9] Athletes call for greater climate action and transparency from FIS
[10] Powder power: Hokkaido ski resort tests snow-based sustainable energy, Mainichi Japan, 28 Jan 2024
（本文系雪友投稿，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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